物——洪子健展評

本篇文章為洪子健於香港Empty畫廊個展展評,刊登於 artforum.com.cn

一切得從展覽開幕隔天放映的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1982 年的經典科幻驚悚片《突變第三型》(The Thing)開始說起:電影 描述一群科學家在南極的研究基地遇上了一個具有擬態能力的外星生 物體——「物」(The Thing),此「物」可以吞噬任何有機物並轉變成該生物;科學家們在孤立無援的環境下,無法逃脫外星生物的威脅與無 力感,人心惶惶,相互猜忌。洪子健的新展覽「物」(The Thing)即 是以這部電影為靈感,重力抨擊了犬儒主義時代的鄉愿與現時社會中 知識的傳播和操弄手法,以及人的道德行為的偽善。 

進入展場,首先看到的是三件上了鎖的玻璃櫃,分別稱作《物》 (The Thing) 與《其他物》(The Other Thing), 它們看似生物實 驗標本的容器,也像博物館裡的陳列櫃,唯獨觀眾無法一窺其中究 竟,因為除了藝術家外無人知曉此物為何。玻璃櫃外層的不鏽鋼薄膜 遮蔽了內容物,其形體在燈光的特殊處理下以一種謎般的輪廓挑釁著 觀者的好奇心;而一旁的牆上則投影一部幾乎無法觀看的影片《物之 影》(The Video of the Thing)——藝術家將其早期作品《命運之 矛》(The Spear of Destiny: A Film for Everyone and No One,2003)的部分素材重新處理,影像完全失焦,沒有敘事對 白、音效,只有灰階失真的模糊影像。至此,觀者似乎經歷了一次觀 賞經驗上的挫敗。拼湊整個展覽核心的線索是角落台座上一本精緻的 小書——《物之書:關於政治,藝術,道德和台灣的觀點》(The Book of the Thing: Remarks on Politics, Art, Morality, and Taiwan)。書中擷取了西方哲學史上包括柏拉圖、馬克思、阿甘本 等對「物性」的理論,以無形的「物」作為一切有形事物的投影,思辨人 對於事物知曉的衡量標準在面對觀者自身的知識局限性及感知時的無 效,詰問如果我們連「物」的本質都無法掌握,又該如何分辨當前世界 需要面對的種種嚴肅議題?誠如書名所述,洪子健將這幾年對全球政 治、社會運動與藝術生態的觀察進行了一次道德上的批判。文本在此 成了理解展覽抽象語言的關鍵批注,犀利的文字如同一面鏡子,點出 了許多情感上的矛盾,也讓人無時不對號入座 : 「只有當你不是受益 者時,貪污才是腐敗。它確實幫助少數人實現夢想,它還贊助各種文 化活動,例如藝術。」此刻你深深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展覽猶如一則警世寓言。玻璃櫥窗內的神秘物以及影片中的模糊片段 象徵著我們每天所閱讀的假消息、假知識;也像被意識形態綁架的政 治術語或是道貌岸然的衛道人士。這些擬態變形的」物」 又被各種不可 靠的媒體所掩蓋、操弄、收編,而我們真正看到的究竟為何? 如何 辨別?「物」以各種型態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可以是獨裁者、系統結構、藥物、意識形態、經濟模式、語言、禮教,甚至是同儕壓力。我 們不斷猜忌誰才是「物」的同時,洪子健所丟出令人不悅的視覺和閱讀 經驗又何嘗不在點醒我們自身的共犯身份:我們是否為了捍衛同溫層 相互取暖的社會結構而噤聲?也許只有這些如排泄物般的污穢不斷傾 倒在自家門前時,我們才會意識到自身的脆弱而覺醒。 

此次展覽誘惑觀眾進入的不僅是感官上的迷幻,視覺上的隱晦剝開後 是文本里出現的血盆大口的怪獸吞噬著我們的天真和盲從。Empty Gallery空間本身強調的感官體驗——漆黑的氛圍,被魅惑的感 知——意外地成了完整「物」概念的一環。所幸最後藝術家也並未將自 己排除在這種共犯結構之外,洪子健對其自身的戲謔與嘲笑如同書中 終篇章節所言:「永遠別相信曾違約背信的藝術家。我不能相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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